你是不是有个写文字的朋友?F给虏走了。
这么说只是有点突然的气氛,其实那人是突然出现在她的路上,背对着她,戴着黑色圆礼帽,黑色的披风,白色手套,在抽烟,他掸了掸烟灰,便转身问了那个问题。
F说,没有吧。
那支烟不长,他用拇指和食指在烟头处搓了搓,又往那吹了下。他把烟放到了地下,说,应该有。
他蹲着,在玩弄那支烟,从裤袋抽了把小刀,划开还燃着的烟,烟丝便散开了,落在地上。
F急了,说,那是我朋友还是你朋友啊,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啊。
他取下眼镜,又迅速地拿了块口香糖,把它按照他多年的习惯打开来,卷进了嘴里,说,你不知道的多了。比如我,世界,那个人。
Bullshit,F咕哝着。
他站起来,转了转刀,收进口袋,大声说,这个政府何等腐败,谎言,低劣手段,迫害行径,惨无人道,你们看不见倒也算了,但见到之后却是辩解,我压根儿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毛病。
他扶了扶帽子,把帽檐弹了弹,往那瞧了瞧,像在检查还有没有灰尘。
他们告诉你们什么,那就是什么啊,半点怀疑也没有,一个为什么都不能从你们那烂嘴巴里吐出来,知识分子跟条狗一样,不是明目张胆地摇尾巴,就是旁敲侧击地拍马屁。但是你的朋友,那个写文字的,不一样。
所以,我要逮捕他。
我不知道他在哪。F说。
这不重要,他总会被逮着,我只是来告诉你,离他远些。
你们害怕吗?
虽然我们从没承认过,甚至有些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,但实际是,害怕。
语言的力量还没消失吗?大家不是对词语的感觉已近消失了吗?
没用的。他带走F。
空虚,我的失落劲大了,F表示对我没兴趣。
这不重要,现在的重点是,我得把那些在黑屋的事给忘了,至少,不能记着。同学们在我回来的那十分钟里,问东问西,我一一回绝,表示自己是个傻逼,或者失忆了,什么都不清楚,要么我那时晕了过去,这种老套伎俩,他们是不接受也得接受。
这好比你明知道我耍流氓,而且我还拍胸脯说,就耍了。你还能怎么着吧。
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故弄玄虚,说这是个大秘密,要保密,就好像我进入了个这个国家的秘密组织,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。任何要以生命为代价,让血在作象征的运动里,外人总会闭上他的嘴巴,安安心心过他的机械化生活。就像你看到的,什么激情这类东西,好似这个时代的光明,是不在的,至少是被压抑的。所以只花费了十分钟就把他们摆平了。他们都围坐在一起,就像要对我进行批斗似的,然后一阵疯狂地问些傻拉巴叽的问题。
我知道,他们要的是冒险。我跟每个人说的版本都不同,他们都听见了。如果你能获得各种不同的冒险,矛盾一下又有何妨呢?但那时我意识到,自己不是个好的写小说的人。因为要尊重读者,版本不同,即是意味着不公平。但这种在喧闹气氛中的思考好比冬天的火星,瞬息即逝。
当要感觉一个境况是如何时,应该首先把它凝成果冻,富有弹性而静止。
这是一个群体性活动,脑子混沌者才能充分混入其中,像果冻一样混沌。忘掉这个外部世界,那时真是忘记了,因为那时你(你们)就是这个世界,那种感觉很美好。可以像拥有无上力量的人那般握着拳头,对它喷道,Power。那会迎来一手唾沫。
在所有人绽放同样的笑脸,这是高潮,也是开始。这是一次讨论和谎言激起的浪潮。他们问我问题,我就要说谎,不说谎将带不来欺骗和蒙昧,重要的是,狂热。就像一个抽象的事物攥住了现实,现在那个抽象的东西同样在蔓延开来,渗透在气氛之中,总会有那么一会儿,我们忘了本来要干什么啦!这种奇妙的情形谁知道怎么发生的?自然而然,抽象之手在引导着。
在谎言过后即是狂欢,要唱歌,要肆无忌惮地吼叫着某个话题,通常是女人。
你很高兴,因为你们绽放着同样的笑脸。在貌似癫狂的描写下却是清醒。众人的头脑都清醒的很,可以很有逻辑地驳倒对方,能分析一个女人不喜欢他的种种原因。我亦参与其中,先前的主导位置在现在仅仅是个位置上的象征,我坐在中间。
这个鬼地方一片吵闹,人人都是木头,空气分子被搅得不安宁。其他人我不清楚,总之我自己,内心却有个空地,那是在问F在哪的地方。
这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,他们即是整体,整体即是服从,即是具有Power的无限大的东西,抽象的。这种留出空白,具有自我,便是变节,就这么,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,我是变节分子。当然看不见,如果我看见了,我将不会唱着那歌,笑出那脸。
忽然我的脑袋就像镶了块磁铁,喀吱一下就给扭到了后头,我们那后门可是女厕所,这时熟悉的身影便浮现眼前,F过去了,我清醒了,脑袋跟着转啊转的。
安静!B来了,B来了!
顿时桌椅撞击声四起,
撤,撤,撤--这就像给碰着了魔鬼似的。
B是班主任。她手里总拿着条黑色的鞭子,用途广泛,抽人是其中一种,比如她还可以带回家去。
她的厉害之处在于,不管什么季节,不管什么温度,如果可以的话,甚至是不管在哪个星球,长腿,那双黑丝不变,让人以为,她生来穿着这东西。
我给吓出身冷汗,可不管怎样,情况总是不对头的,桌位都是围着我,成了个圆,同学们手忙脚乱的表示不能在原来的地找到位置坐下。刚才那种所向无敌的气势都不知在哪个蹲位里去了。看着老师,都焉了。那些颤抖着的心等待着狂风骤雨,整个心灵都皱缩成了一团,渗着害怕的汗水。这时可以看到心灵的胆小体现的多么淋漓尽致,哆嗦着。
你们在搞什么呀,看看,看看呢,真乱,真乱,干净些才好呢。
她带着独特的腔调,挥舞着手里的鞭子,在表达着自己的看法。
没人觉得好笑,如果觉得好笑,那就就是玩命的好笑了。虽然每人都意识到生命不重要,但这种恐惧是与生俱来的,跟生命没有关系。
按一个超出这本小说的逻辑来说,B是可爱的一个女人,她说话有很多语气词,是发自内心的,没有做作,她的声音很好听,就是那种你想捏捏她的感觉。这是个纯粹的可爱女人,也像她喜欢说的一个词:truth。
这种态度是可怖的,也是不可想象的。这个女人不论说的是什么话,语气多么温和和惹人喜欢,她永远只激起了恐怖。那些皱缩的心越发的紧了,头上冒着汗,能用桶接着,一般这时食堂大妈的确会出现,接住汗水,用皮管接着,把它送到食堂炒菜的炉火旁,随时取水。
有人晕倒了,见到这情况,旁边的咕哝着,操,装死啊,爷死给你看。
说着,抄起一条椅子就往脑袋上砸,瞬间,数十人重复了这位先驱者的动作。暗红色的血流淌在地板接缝处,这是1平方米每块拼成的地板,当然,每块实际上没有一平方米。B甩了下鞭子,大叫一声,跑了过来,嘴里嘟哝着,难受呢,好难受。看着B这趋势,所有同学在没有言语,没有肢体,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,达成了共识。集体殉了吧。因为不知道为啥而殉。
教室里血花四溅,好心的同学觉得旁边的没死的话,他将拖着自己将死的身躯,补上一板凳。
殉了吧!他们最后这么喊道。
老师的黑丝第一次占上了红色的点缀,脸也是。
我坐在中间,心里想着F会往哪去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