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3月3日星期四

原创小说:《自由时代》 (连载 8)

可惜了这最后的时代,因为诗人已经死光了。
我看着墙上的诗,不再激动,那只是死板的文字了,至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。这可怜的人,只能把他的作品镌刻在墙上,而墙那头,他可能从来没有看过,但诗会帮他穿墙而过的。
我和B被投入了监狱,罪名是非法围观罪,谁让我们看见一个"异端"被消灭了啊。至于罪名这种东西,我们不能说它干脆没有更好,因为那是种良心上的安慰,就像一针镇定剂,可以让你继续违背良心。
那墙上的诗是这样的:吾不知风之吹打,却愿春之降临,日月之白发,淌过斑驳之墙。
我是一个人待在一间房内,这时太阳未落。我这房间好似坐落于悬崖边上,觉得将随日沉下。终究我只能望着远方,是不能到那的。而实际上,有几个人又真愿意去那向往之地,正因为,也仅仅是因为那是向往之地,所以不想去,那可以永远保持着向往。
我盘腿坐着,面前并不是墙,是一片空旷,就像到达世界之尽头,而前方已不是这世界了。那里白白亮亮,这时间里透着黄色。千万别说这是夕阳,这是最后的光亮,最精彩的绽放。但不刺人,温和,是这光的特性。
它将告诉你,这最后的时代,这诗人已死的时代,快崩溃了。它的安静让你平心静气的等待下一时间的毁灭,这是该毁灭的时间,我们罪孽深重,死去是复归平静。在死之欢愉中真正感受生之性灵。但不会有人愿意去死,或说,就这么死。所以,这里有风,空气的波澜告诉你这里永远不会平静,如你的心。只可惜没人可以领略到最后的安静,因为诗人已死。
我对着太阳,圆滚滚的,可嗅着那腐烂,和挣扎的欢愉。在光里,是被浸透的世界,那如一条臭水沟,裹胁你我。诗人们祈祷天神让他们以小孩的眼光触及这世界,他实现了,可是他死了,于是世界变得怪异无比。就像你看到的,没一个是正常的,诗人曾经也这么说过,这世间完全不正常。但会有个权威跳出来,给出一纸证明,证明这诗人是个神经病,他实现了,全世界都相信他,深信不疑。
我在这牢笼里,碰着安静的光,和妖娆的风,可笑地安慰自己,他们是爱诗的,依然爱诗,只是自欺让他们暂时忘了。这地方也有鸟,也会叽叽喳喳,扰乱仅有的凝固。它们可飞,不厌其烦的在上空盘旋,这时也还要叫,叫嚷出那世界最刺耳,最烂的音调,如这世间的人们。他们爱的是陈词滥调,不是诗。人会告诉自己,这是我们的本性,人本是低等,何比装逼充高尚,这些陈词滥调的反驳,在那面墙之后,撞击着这墙。
我看那太阳,也只有生出自卑之感。后来我腿酸了,便站了起来,一阵麻木窜了上来,脚软差点跪到。转身面对斑驳的墙体时,天便黑了下来,诗便随之不见了,我不敢去摸,那可能会让它彻底不见。这时的风愈发的大,灌入这空旷的牢房,又从另一头出去。
F会在另一头么?这真是个可笑的想法,或者说,她会在我的背后?如果她可以在风里的话,那倒是有可能的。
诗人后来会复活吗?那得看这风。这是永不停止的一个东西,只要有空气,而没有空气,诗人亦无法呼吸。
我躺下,眼睛睁得很大,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,嗯…算了吧,那也叫天花板?一块黄土。
B在那间房,想的是男人,至于有几个,我不太清楚。总之她很喜欢那人就对了,但这是个空虚的喜欢,幻想式的喜欢,就像你把两粒扣子合上,只是找到另一个寄托而已,并且可以冠冕堂皇地讥笑另一些扣子,掩饰心灵实际的脆弱,没法跟另一个实际的扣子合上。
B跟我看到的不同之处在于,远方的山上有颗大树。这不是个正常的地方,我说过。
门就在这,没有钥匙,就永远不可能接近那大树,钥匙成了一切。而经常发生的是,寻找钥匙成了仅仅寻找钥匙,其实你真正的想法是,到那树边去。
B从想一个男人,到她想如何得到那男人,然后又到得到那男人的千百种方法,然后B就死在方法里的,钻研方法,却忘了那男人,和所有人那样。他们称这是健忘。
男思女,女念男,只忆他之物,忘却其笑声。为物而追,弃人而死。过浮华,无真意,只怜仍怀幼儿心,思之貌,念之音。物盛人衰,情已去,爱已死,诗者已悲绝。她可知,幼儿心,随物飘荡,她真意。人便死,不足惜,终是一日,只相思。人前话,人后语,只留无奈空流去。终是离,念便无趣,旋转头脑,想其身,便是悲怆无别地。物终胜我,剩,什么?
B的脚搭拉在牢房的栏杆之外,随意摆荡,咬着根稻草,似乎有所想法的盯着脚丫看。当然,她看不到脚丫什么的,那是双帆布鞋,高筒,白色,有黑色点缀。她进来的时候就被换了这身,沾着血点的黑色丝袜早也脱了,一条牛仔裤围着她纤细的腿。
等晚上到来时,她也正好转身面对墙壁去了。我们谁也没想到谁。
数字快结束了,F疯癫的思绪,像一团被风吹散的发丝,这时也即将复归平静,好像植物收回它保护自己或用于攻击的枝条。
他说,现在可以走了吧?
随时。这是斩钉截铁的。
这个时代刚发生的所有事,都要求着马上遗忘,好比上了厕所要冲水一样,是必需,也是自然而然的。
你不该对数字如此执著,他说。
很执著吗?还好啊,我只是在说出我的兴奋之情,然后表达出来,你会表达么?
不懂,你是说什么?
就是说你想的是什么就说,就做什么啊。
我没有想法啊,脑袋在哪呢?
你是一个壳。
有血的壳,请尊重事实。
洒热血?
洒给上头,也只给上头。
他眼神迷离,仿佛是敬仰之心在包裹这壳。
坚定的畜牲。她不屑地说。
你见过畜牲坚定的?
没,但畜牲到死了能喊两句,骂那杀畜牲的,你们,死了,嘴里也念叨着上头的好。
不念对不起良心啊,做了这么多年,不管外人说它是多坏,多残忍,我们也要继续。
为什么?
不然精神会崩溃。
在欺骗中生活?
随你怎么说,我可以不回答。
后来这条路消失了,人也就不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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