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0月28日星期四

线(2)

    最近没有什么好的电视剧,她向我抱怨。这是理所当然的,这话也只能跟我说说,本地特色罪就叫言罪。至于以前有没有,合法不合法(这是放屁),倒无证可查。
    我说,我们什么时候再能看到部电影呢?她摸了摸我的头,以确认没发烧。你傻啊,我们……她掰了掰手指,都有多少年年没见过那玩意儿啦,我都数不清了。
    你还年轻哪。
    听这话,她得意的点点头,表示强烈赞同。
    这年代埋藏着一种东西。
    我今天得去见个朋友,我不知道他的名字,而且像所有小说那样的不知道,又会像所有小说那样见不到,故弄玄虚,糊弄观众。开车去……其实可以facetime,你知道,这是个高端货,有权人才可使用。
    这次我踩了狗屎,被上头亲自委派,去见那位朋友,目的,原由,我一概不知,这不是我该知道的,上头有许多最高机密,这也是。关于机密这个问题,概念一直模糊,似乎除了最高,就没有第二类机密似的,不过大家都可以谅解,模糊化只是愚弄手段而已。
    当时小宝(就是这名)闯进我家,或说不用钥匙,破门而入,据说此为小宝必修课,好比上学一定学语数外一样。然后噼头盖脸一通命令,最后还是看了张纸才弄明白要干什么。顺便说一句,这纸跟你擦屁股的没什么区别。当时我想申请使用facetime,但上头决不会同意,身为一个平民(虽然现在有了点特权),上头怎会让你接触到先进事物,不过有一样除外,我们接受的思想,你知道,我们一直接受世界最先进的思想,至少书上是这么写的。果然,当我畏畏缩缩地提这要求时,立马遭到教育工作,也就是思想工作,要纠正我这错误的思想。他们大张其鼓,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。
    现在我的情况就是,家,菜市场,餐厅,只要有我在的地方,就有一大群人高马大,穿着制服的小伙子们“服侍”我,他们对每一个跟我讨价还价的菜贩圆睁怒眼,对每一个貌似朝我露出善意微笑的男人女人们死盯不放,他们让我的生活真是变得安静,真正的安静,重要的是,帮我省钱了。其实我不明白,他们跟着我,我怎么去见那朋友嘛?这可是耽误行程,上头会怪罪下来的。我把这话告诉那帮人,他们说,我们不就是上头派来的?我顿悟,精神分裂而已。
    这种生活持续了很久,也导致了她无法与我会面,很无聊。大家可不这么认为,有一大帮人跟着你,怎么会无聊?我得告诉他,你可以试试。我又在菜市买菜了,要买二十一个人的,那帮混蛋奉上级命令白吃我的,原因是可以让我记着别再犯错误。
    卖菜的老头一眼看出我今天有点不同,说,这菜色泽不错。这是暗语,意思是,我今天气色不错。我说,多少钱。八角。往前八步就能看见她了。我烦透了这种对暗号,它让我去记那些完全不必要的事,当然,这些必要不必要的是上头决定的。如果我没傻B似的提什么要求,也就不会如此狼狈了。我看了看周围,众人都是羡慕的眼神,仿佛这都是我的保镖,我的狗。他们希望被监视,虽然我没法理解这种愿望,被控制带来的唯一好处是安全感,对,是安全感,不是安全。每个人生活在一个焦虑的状态中,仿佛这世界充满了黄蜂,蛰得你东躲西藏,永无宁日,而谁又知道,这黄蜂还他妈是自己养的。
    那些眼神里,我们总能从眼神里看出点什么,可惜的是,这次只有空洞,也许还有点渴望,像一群死人,不应该这么说,是死尸。身体就像被虫蛀空过,那种邋遢的样子就是……我得取个新名字,精神跟它完全不同,它可以叫干净的精神,因为它被洗了,他不知道,因为它从他身体里自然地被抽离了。穿制服的小伙们只有一丝暴戾和恭顺,没别的。全部的双重人格。
    其实我在想要不要突然跪下求他们离开,好吧,他们不会的。我也放弃了,因为已经八步,她没有出现在视线里。我停住,后面一阵骚动,这群人十分警觉,以为我要搞什么名堂,我被包围了,我拍最近的一位小伙,说,别紧张,我就停下看看,看看。谁知他说,鬼知道你要干嘛,你待着,我们在保护你呢。这群人背对着我,围了个圈,这没什么,主要是把路给堵了。我总是担心这担心那,最终发现,这些事我都管不着。
    那个大胖子,是这帮人的老大(他们就是这么叫),出了圈说,现在,这里实行全面戒严,所有人在两分钟内全部撤离,这个晚了,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,好,现在撤。我真是傻B了,我开始掰手指,多少年前听的戒严这个词?谁说的?现在谁都能说了?我说解严有用么?肯定没用,不然这群人也不能跟着我了。现场很混乱,我很安全,仿佛跟几米之外的世界隔离了。
    说实话,我是个没见识的人,这次算是把我吓着了,等人群全部散去,只剩一些污水还在静静地流淌,我们又恢复了一条龙的队形,扬长而去,当然,这是他们,我脸上绯红,因为人家因为我买不了菜啦。
    从此那鬼地方一片死寂,除了有些地下人员活动。这群人像一些鼠辈,干什么都鬼鬼祟祟的,没人知道他们的工性质作,目的。
    其实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,但跟我哥有关系,听说,他们曾经为伍。当然是曾经,我哥已经死了,那一枪崩的是他脑袋,我觉得这很合理,他是个写书的。写书倒不是什么危险职业,问题是,他不按照要求写。所以,他被崩了脑袋。我说过,他没说出答案,关于我应该知道什么。从这个方面来看,身为写书的他并没有脱俗,因为他的意思是,我应该知道这个,应该,他怎么会知道我要知道什么呢?跟大多数一样,他们觉得是就是了,我的意见基本属于狗屁。
    上头在不知多久以前提出了一个纲领,说,我们的目标,是榨干脑子。当时发布下来时,众人恐慌,每天胆战心惊地捂着头走在街上,造成买东西数钱都用得舌头,听说那时有个极有商业头脑的混蛋,在衣领口做了个又好看又可装钱,方便以舌头取钱的小袋,从此,他赚大发了,差点入围什么福布斯富豪榜前100。其实他早就准备好媒体对他的采访了,开场白一定要是,感谢国家,感谢党。可惜这话最后烂在了肚子里,原因是愚民不再愚了,他们终于搞清上头说得全他妈谎话,吓唬人的。这之前,他们的神经好比一张被强力扭曲的蜘蛛网,在将断之际,蜘蛛必须吃了挣扎的猎物。最后它吃了。
    除了街上看不到人手低于肩部以下的奇观,还有大家开始重视自己的脑袋了,有些人把它弄得乱七八糟,装疯卖傻,有些把它弄得五颜六色,让上头知道自己是个有用的人,这样脑袋就不会失了。但这两种人都有掉了脑袋的,原因不明,听说是太极端了,当然,上面说是异端。
    这事过去后,又一轮的群体性焦虑袭来,国家到底需要什么人?所有人都困惑了,因为自称是有用的人也给屠了。
    上面告诉我们,这叫什么屠,这是改造,这是死刑改造,我们还有劳动改造,电击改造,改造要不择手段,以保持我们的纯洁。原来是这么回事,这好比你偷了人家东西,还告诉人家你怎么偷的,还有多少种偷法,在这,被偷的是脑袋。
    众人都摸了摸脖子上那个圆东西,无不疑惑地说,还在啊。我说,你进去试试,从耳朵进去。他们把手指戳进了耳朵,触到耳膜时,他们哎哎叫着,哎,这痛。我骂到,你笨啊,进去不就不疼了?知道啥是道路是曲折的,前途是光明的么?听后,他们的手指渗出血来,哼也没哼一声,那坚定的眼神看着我,表示前途果然光明。我大声喊道,喂!你是傻逼吗?他眼神茫然,我对旁边的人说,看,果然被偷了吧。
    由于做了这个实验,我给告了,我在法庭上据理力争,说这是为了科学,为了国家,但被询问到为什么是为了这些时,我哑巴了。律师说,这是很危险的,在法庭上,你要回答法官的每一句话,就算你在扯淡。我问这淡如何扯,他说随你扯。我很恼火。
    第二天,法官再次询问,我理直气壮,一切为了上头!警察忽然冲了上来,大手把我一转,翻上我反扣的手,咔嚓一声,手铐开了,他急忙跑到我的面前,满面笑容,搭上我的肩膀,哈,小子,自己人啊,误会误会。转向旁边又说,来,给兄弟拍拍,叫车来。我像个机器那样,被带走,被送回家,被吃饭,被打点周全,最后被睡觉,要求此事被忘记。第二天,阳光如此明媚,又是如巧克力般丝滑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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