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0月28日星期四

线(3)

    今天上头发来邮件,警告任务应迅速完成,我对这电脑屏幕捉摸了半天,啥任务?
    这时她已经回来了,因为上头认定我是自己人了,原先犯的错误消失了,不对,那不是消失,它根本没存在过,我是个清白的人,在我不长的一生里,没有犯过错,那个菜市场的事情我都不知道,后来人家告诉我,我都惊讶了,而且大声斥骂那是个混蛋。
    她说,你要去接个朋友。我就这么出发了。在出发的过程中,我是这么准备的,可能大家不太理解,都在出发过程里了,还准备个啥。因为我从未准备好,而又被迫赶紧出发。
    我拿了脸帕,漱口杯,牙刷,牙膏倒可以买,内裤,拖鞋就不要了,开车不能穿,不过最后我把它塞进了后备厢,女人我没有带走,她应该在房子里,对了,我把笔藏在了外衣口袋,它是可以转的笔,以前可以录音,现在自然不行了,你见过一支录音笔被转几年还能录音的吗?当然,没人把录音笔改了,用来转的。
    我仿佛走了就不会回似的,跟她叽叽歪歪了好久,具体说了些什么,谁也不记得,道别可能永远是废话,而且废得有道理,废得让人觉得不废就不正常。
    在这里,习惯即是真理,比如她觉得跟人道别就一定要亲一口,这是她的习惯,如果有人不亲,甚至觉得这很无聊,她会反感,会在心中不断诅咒那人的。
    因为真理不应受到挑战,而上面的职责是,规定真理为何。
    她亲了我,不幸的是,被一老头看见了,你知道,这些老头,受了不知多少年前的思想侵扰,古板的很,他们对现在的价值观毫不赞同,斥它们为迂腐,罪恶,没有人性。年轻人们听了都会大笑,而且反唇相讥。我不愿理会他们,就赶紧地上了车,让她也快些回去,因为他们一见了这些事,一定会上来跟你说教一番。我紧张地忘了钥匙在哪,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老头虽腿脚不便,但他离我们确实很近啊!我都快颤抖了,他妈的,在哪呢?冷静,冷静,想想。说实话,这些话都是骗人的,因为骗不到自己,她还站那纳闷呢。这紧张是有道理的,你绝不想让人过来跟你说与你思想完全相反的东西,那是否定自己!还不如去死。我不愿再想这段痛苦的回忆,那些话太刺耳了,就像一些实体在进攻你的大脑,你没法离开,你拒绝不了,因为嘴巴在他脸上!我明白了,终于明白了,为什么要有言罪,这太有必要了,就像我们必须要穿衣服,不然就不像个文明人,言罪也是这里的象征。
    我真想揭发他,让他去被虐待,当然,不会是死,虐待才能让他变得心灵纯洁。我是怎么逃脱的?那钥匙他妈的就插在上面。发动车子,渐行渐远,她在老头的唠叨下关上了房门。
    女人总会离开你的,这次是我离开她,所以我很高兴,你知道,在这,离开一个城市,或人,再见的可能是不可能,因为你已经是另一个人,先前的你被抹杀,不会有人再记得你的名字,你所做的一切,比如她亲了我,她一定要忘记,这才能过上正常生活。
    我们无法想象上头的权力限度,其一是它表现出得永远是假象,其二是我们根本没有想象力,因为我们不是人。我可没放屁,上面是这么说的,你,不是人。你为什么要问自己是什么,你什么也不是,这不是很好么?不需要思考,那是折磨脑细胞的活动,我们安排你的一切,一切都是顺利的。你是国家,不是人。我被指抄袭,噢,真是的,它是段录音,留给她的,鬼知道她听不听得到,就算听到了,那也不是处的了。
    我们产生的每样东西,如果要展示在众人面前,那东西就要被人摸过,侵犯了之后才行。就连她上次做的张煎饼也是,对这事我极为恼火,他们会突然出现,特别喜欢半夜,那简直是入室抢劫,抓起了煎饼就咬上一大口,在他丑陋脸庞的蠕动下,恶心牙齿的不断咬合下,半块煎饼顺着肮脏不堪的食道倾泻而下,其实如果是别的东西,我忍忍就过去了,但它可是吃的!我是口欲期性格。他开始发表评论了,此物配料正确,口味伟大,造型光明。嗯,他又咽了咽口水,通过。说着,此人携饼而出,我大声喊到,不会再来了吧。他边走便喊,谁说不会,这可是上头命令的,不过,下次就检验半个。人消失了。我自言自语道,第一次总是危险的吧。        
    这里的黑夜是无尽的,黑得你不会想象还有白天的来临。它带来的是极度的恐惧,没有其他。一种普遍的焦虑蔓延在这个小村落,人们互不信任,他们的眼神蒙着一层雾,他们的脸庞打了蜡,成了模型,表情不代表任何事,因为表情已不在,言语谩骂的流行,无聊笑话占据了颓靡的心。他们说,我们不是人,这没任何关系,因为从来都不是人,我们信服一切,我们需要欺骗,大欺骗。
    有人在叫喊,我们是聋子,有人在表演,却被迫去观看,我们言语颓废,无力,我们看着别人陷入黑暗,我们声嘶力竭,尽是废话,我们没有手,因为上面说我们没有。因为上面说你无力,所以我们什么都不做。我们俯首贴耳,被安排一切,我们可以去死,被安排去死,我们可以奉献一切,我们没有名字,没有人记住你,这不是必要的。为了什么去死,这不是重要的,知道只会有烦恼,为什么?因为上头如是说。
    你们是具具尸体,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珠,上面浮动着白雾,那是对他人的防卫,我们相信上面,相信它的一切,我们不是人,他们这么说,我们不需要思考,那是浪费生命,上面帮你思考一切。你不是人,你是国家,他们矛盾,我们视而不见,因为那根本不是矛盾。呼喊都是无力的,因为你无力,他们说,我们定义一切,这是嚣张气焰吗?不,这是权力,在这地方的正当权力。从没有反抗,它失去了意义,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,因为上头从没教过你,你接受纯正的教育,你有纯正的思想,他们矛盾了,你不该有思想。
    他们说,你不是人,这没有关系,我们不在乎,谁在乎呢?我忘记许多,那就像即兴发挥。事物只停留一秒。他们控制你,一切,你没有不满,你不会知道这个词,你会被抹杀,你是国家,你不死,而你早就不在了,眼睛只看到一度,你要变得凶残,融入,你不是孤立者,没有人是,所有人知道一切,所有的喊声糜烂,那是个央求,你举起手来的第一次,只是想换个倾诉对象,无所谓,他们听到了央求便是,它是,欺骗我!黑暗像水,没过脚踝,恐惧夹杂慵懒的幸福,上面说,你不是人,我们坚硬的脸庞,波澜不惊。我们接纳了整个社会,是我们包容的它,无稽的快乐。
    都会死去,我只是记录。
    我的车一去不回头。
    这是次失败的尝试,他妈的就不能把油加满吗?
    我熄火了。停在杳无人烟的公路上,笔直的,充满了雾气,一些尘埃在这乳白色的空气里飘荡,两旁是山还是树,我已经不记得了,它是绿色的么?我没有那种辨认颜色的直觉,只知道外面空气似乎凛冽,我才不想出去,但也不能饿死在这。
    后座有吃的,随便提拉包零食,死盯着玻璃,吃掉,再拿,双腿蜷曲,这样我也不知过了多久,第一天的黑夜我习惯性的颤抖了,我感到孤立无援,对上头没有憎恨。
    我说,他们也是人,犯错是难免的。
    我吃完了后座所有东西,鬼知道它有多少,总之,我要挨饿了,那些寒冷的空气从没有退去,仿佛都把汽车冻住了,我感觉我,车,还有这一切的环境,是一体的,就好像这两旁的山(树?)跟是空气一体。这辆颓废的黑色轿车,不知被多少人摸过了,但现在,我觉得它完全属于我,没有任何疑问。这是个不道德的想法,我竟然以为自己拥有一样东西!这是不可想象的,只有疯子才这么想,他们经常会跑上街道(那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),说什么什么属于我们,过不久,他就会被穿着制服的护士拖走,说实话,那些护士可真丑,腿上有毛,比我还长,下颌也是一样,其实我们都表示同情,听说这是在精神病院做事做出来的。
    而现在,我竟然以为这辆车属于我,那不是精神病,也八九不离十了,这有什么关系,我一个人,随我是什么人都不干别人的事,我可以在这随地撒尿,而不必顾忌有人看见,我可以做鬼脸,而不会被扔进看守所,我可以大声说话,胡言乱语,诽谤政府,斥爹骂娘,这都没有关系。
    这是什么呢?我并不知道,我只能用感觉捕捉它,不能用言语言说它,这就好像发生在身体内部的化学反应,也许可以感知,但你看不到。
    不管怎样,现在有个很严重,很急迫,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,我吃什么?我干涩的坐在驾驶座上,我不太知道干涩的坐着是个什么感觉,但是这样吧。
    车子可能发动不起了,外面的空气使它失去了作为车的功能,这没关系,它成了雕塑,成了画作。我该怎么说呢?它的主色是乳白的,整体都是朦胧的,我是个小小的人影,蜷缩在驾驶座上,镜头从斜后方打过去,似乎我们都是被扭曲的,车,我,公路,空气,尘埃,都是的。像线一般绵长,我停留在这,因为再也无法启动。

线(2)

    最近没有什么好的电视剧,她向我抱怨。这是理所当然的,这话也只能跟我说说,本地特色罪就叫言罪。至于以前有没有,合法不合法(这是放屁),倒无证可查。
    我说,我们什么时候再能看到部电影呢?她摸了摸我的头,以确认没发烧。你傻啊,我们……她掰了掰手指,都有多少年年没见过那玩意儿啦,我都数不清了。
    你还年轻哪。
    听这话,她得意的点点头,表示强烈赞同。
    这年代埋藏着一种东西。
    我今天得去见个朋友,我不知道他的名字,而且像所有小说那样的不知道,又会像所有小说那样见不到,故弄玄虚,糊弄观众。开车去……其实可以facetime,你知道,这是个高端货,有权人才可使用。
    这次我踩了狗屎,被上头亲自委派,去见那位朋友,目的,原由,我一概不知,这不是我该知道的,上头有许多最高机密,这也是。关于机密这个问题,概念一直模糊,似乎除了最高,就没有第二类机密似的,不过大家都可以谅解,模糊化只是愚弄手段而已。
    当时小宝(就是这名)闯进我家,或说不用钥匙,破门而入,据说此为小宝必修课,好比上学一定学语数外一样。然后噼头盖脸一通命令,最后还是看了张纸才弄明白要干什么。顺便说一句,这纸跟你擦屁股的没什么区别。当时我想申请使用facetime,但上头决不会同意,身为一个平民(虽然现在有了点特权),上头怎会让你接触到先进事物,不过有一样除外,我们接受的思想,你知道,我们一直接受世界最先进的思想,至少书上是这么写的。果然,当我畏畏缩缩地提这要求时,立马遭到教育工作,也就是思想工作,要纠正我这错误的思想。他们大张其鼓,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。
    现在我的情况就是,家,菜市场,餐厅,只要有我在的地方,就有一大群人高马大,穿着制服的小伙子们“服侍”我,他们对每一个跟我讨价还价的菜贩圆睁怒眼,对每一个貌似朝我露出善意微笑的男人女人们死盯不放,他们让我的生活真是变得安静,真正的安静,重要的是,帮我省钱了。其实我不明白,他们跟着我,我怎么去见那朋友嘛?这可是耽误行程,上头会怪罪下来的。我把这话告诉那帮人,他们说,我们不就是上头派来的?我顿悟,精神分裂而已。
    这种生活持续了很久,也导致了她无法与我会面,很无聊。大家可不这么认为,有一大帮人跟着你,怎么会无聊?我得告诉他,你可以试试。我又在菜市买菜了,要买二十一个人的,那帮混蛋奉上级命令白吃我的,原因是可以让我记着别再犯错误。
    卖菜的老头一眼看出我今天有点不同,说,这菜色泽不错。这是暗语,意思是,我今天气色不错。我说,多少钱。八角。往前八步就能看见她了。我烦透了这种对暗号,它让我去记那些完全不必要的事,当然,这些必要不必要的是上头决定的。如果我没傻B似的提什么要求,也就不会如此狼狈了。我看了看周围,众人都是羡慕的眼神,仿佛这都是我的保镖,我的狗。他们希望被监视,虽然我没法理解这种愿望,被控制带来的唯一好处是安全感,对,是安全感,不是安全。每个人生活在一个焦虑的状态中,仿佛这世界充满了黄蜂,蛰得你东躲西藏,永无宁日,而谁又知道,这黄蜂还他妈是自己养的。
    那些眼神里,我们总能从眼神里看出点什么,可惜的是,这次只有空洞,也许还有点渴望,像一群死人,不应该这么说,是死尸。身体就像被虫蛀空过,那种邋遢的样子就是……我得取个新名字,精神跟它完全不同,它可以叫干净的精神,因为它被洗了,他不知道,因为它从他身体里自然地被抽离了。穿制服的小伙们只有一丝暴戾和恭顺,没别的。全部的双重人格。
    其实我在想要不要突然跪下求他们离开,好吧,他们不会的。我也放弃了,因为已经八步,她没有出现在视线里。我停住,后面一阵骚动,这群人十分警觉,以为我要搞什么名堂,我被包围了,我拍最近的一位小伙,说,别紧张,我就停下看看,看看。谁知他说,鬼知道你要干嘛,你待着,我们在保护你呢。这群人背对着我,围了个圈,这没什么,主要是把路给堵了。我总是担心这担心那,最终发现,这些事我都管不着。
    那个大胖子,是这帮人的老大(他们就是这么叫),出了圈说,现在,这里实行全面戒严,所有人在两分钟内全部撤离,这个晚了,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,好,现在撤。我真是傻B了,我开始掰手指,多少年前听的戒严这个词?谁说的?现在谁都能说了?我说解严有用么?肯定没用,不然这群人也不能跟着我了。现场很混乱,我很安全,仿佛跟几米之外的世界隔离了。
    说实话,我是个没见识的人,这次算是把我吓着了,等人群全部散去,只剩一些污水还在静静地流淌,我们又恢复了一条龙的队形,扬长而去,当然,这是他们,我脸上绯红,因为人家因为我买不了菜啦。
    从此那鬼地方一片死寂,除了有些地下人员活动。这群人像一些鼠辈,干什么都鬼鬼祟祟的,没人知道他们的工性质作,目的。
    其实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,但跟我哥有关系,听说,他们曾经为伍。当然是曾经,我哥已经死了,那一枪崩的是他脑袋,我觉得这很合理,他是个写书的。写书倒不是什么危险职业,问题是,他不按照要求写。所以,他被崩了脑袋。我说过,他没说出答案,关于我应该知道什么。从这个方面来看,身为写书的他并没有脱俗,因为他的意思是,我应该知道这个,应该,他怎么会知道我要知道什么呢?跟大多数一样,他们觉得是就是了,我的意见基本属于狗屁。
    上头在不知多久以前提出了一个纲领,说,我们的目标,是榨干脑子。当时发布下来时,众人恐慌,每天胆战心惊地捂着头走在街上,造成买东西数钱都用得舌头,听说那时有个极有商业头脑的混蛋,在衣领口做了个又好看又可装钱,方便以舌头取钱的小袋,从此,他赚大发了,差点入围什么福布斯富豪榜前100。其实他早就准备好媒体对他的采访了,开场白一定要是,感谢国家,感谢党。可惜这话最后烂在了肚子里,原因是愚民不再愚了,他们终于搞清上头说得全他妈谎话,吓唬人的。这之前,他们的神经好比一张被强力扭曲的蜘蛛网,在将断之际,蜘蛛必须吃了挣扎的猎物。最后它吃了。
    除了街上看不到人手低于肩部以下的奇观,还有大家开始重视自己的脑袋了,有些人把它弄得乱七八糟,装疯卖傻,有些把它弄得五颜六色,让上头知道自己是个有用的人,这样脑袋就不会失了。但这两种人都有掉了脑袋的,原因不明,听说是太极端了,当然,上面说是异端。
    这事过去后,又一轮的群体性焦虑袭来,国家到底需要什么人?所有人都困惑了,因为自称是有用的人也给屠了。
    上面告诉我们,这叫什么屠,这是改造,这是死刑改造,我们还有劳动改造,电击改造,改造要不择手段,以保持我们的纯洁。原来是这么回事,这好比你偷了人家东西,还告诉人家你怎么偷的,还有多少种偷法,在这,被偷的是脑袋。
    众人都摸了摸脖子上那个圆东西,无不疑惑地说,还在啊。我说,你进去试试,从耳朵进去。他们把手指戳进了耳朵,触到耳膜时,他们哎哎叫着,哎,这痛。我骂到,你笨啊,进去不就不疼了?知道啥是道路是曲折的,前途是光明的么?听后,他们的手指渗出血来,哼也没哼一声,那坚定的眼神看着我,表示前途果然光明。我大声喊道,喂!你是傻逼吗?他眼神茫然,我对旁边的人说,看,果然被偷了吧。
    由于做了这个实验,我给告了,我在法庭上据理力争,说这是为了科学,为了国家,但被询问到为什么是为了这些时,我哑巴了。律师说,这是很危险的,在法庭上,你要回答法官的每一句话,就算你在扯淡。我问这淡如何扯,他说随你扯。我很恼火。
    第二天,法官再次询问,我理直气壮,一切为了上头!警察忽然冲了上来,大手把我一转,翻上我反扣的手,咔嚓一声,手铐开了,他急忙跑到我的面前,满面笑容,搭上我的肩膀,哈,小子,自己人啊,误会误会。转向旁边又说,来,给兄弟拍拍,叫车来。我像个机器那样,被带走,被送回家,被吃饭,被打点周全,最后被睡觉,要求此事被忘记。第二天,阳光如此明媚,又是如巧克力般丝滑的一天。

2010年10月16日星期六

线(1)

    我十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世界。这当然是句吹牛的话,因为直到现在,我还是迷迷糊糊地陷在这世界的泥潭中。
    我哥曾经告诉我,这个世界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,但有一点你必须知道。我问是什么,他就挨了枪子,答案也随之远去,就像一个气球,它越来越高,你无法企及。他被崩的那一瞬间,竟然还留下了遗言,说,靠你自己了。我恨这话,既然还有口气,干吗不说出答案。我倚在门柱后,思索着这句话,他是说这世界的秘密是靠我自己,还是那答案要靠我自己去找?我不得而知,因为我看见,部队开进来了。
    我有个女朋友。我这么说说明我很含蓄,因为一般统称是,老婆。这是个多俗的名字,难道他们巴不得快点跟她结婚生子么,以至于已经在脑海中意淫成功了。其实不是的,他们是在害怕,怕她离开他们,因为结了婚,要离可不是那么容易,还有个原因是,叫老婆的,说明你可以合法上她了,女朋友就不行,所以他们期望的是,合法上她。虽然非法上她的经历也不少,但这造成了罪恶感,当然,没人会承认,这是个否定的时代。
    我女朋友相貌平平,但有不少人觊觎。所谓不少人,就是上至高三,下抵初一。这帮臭小子,你要问他们为什么喜欢她,他们会异口同声地告诉你答案,波大。这真是帮混蛋。你再问他们到底是喜欢她人还是乳房,他们将集体无耻地呐喊,乳房。这让我很不舒服。当然,我得说,我不怎么喜欢她,甚至是毫无感觉,我只是觉得有面子,有个万人追求的女孩天天粘着你,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你都不能让人给抢了。她好比一个白胖的馒头,她自己送上门来,虽然我不太爱吃,但如果有一群人要平白无故地抢了去,我总是不舒服的。奇怪的是,这感觉仅限于不舒服,没有不安全感,我非常狂妄的认为,她不可能离开我,原由不知。庆幸的是,她的确还在。
    这女人很有控制欲,所有的女人都很有控制欲,她们想控制一切,像领导一样。这是什么年代,我不太清楚,就像《1984》中一样,年代已经被弄得模糊不清了,似乎这是二十一世纪中期吧。这时战乱频繁,谁也不知道在跟谁打战,包括每天坐在战斗指挥室的官员们,他们只知道,上面指哪,他就打哪。关于地理方面的知识,他们自然没有,因为你知道的越少,就越容易“被”领导喜欢这个。
    我是个写东西的,所以不喜欢“被”,总不能你让我写什么,我就写什么吧,所以我警告她,别想控制我。于是,她很想控制别人,她想所有的事如她所想的发展,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想什么,她要什么,自然,她也要知道别人的,在这事上,最简便的方法就是思想统一,而思想统一最彻底,最快速的方法就是,从娃娃抓起。所以我说,那你可以去做保育员,最后她做了洗脑妹。
    关于打战这事,可以这么说,它是个百姓不知,官员糊涂,老大哥了然于心的混账事。它是不是世界大战?动没动用核武器?前一个我不清楚,后一个倒可以肯定,没有,不然,我哥就不是吃枪子了。在巷子里有传说,这次战役签订了无核协定。这一定是胡编乱造的,这种机密文件是你老百姓能知道的么?你看哪次战争老百姓能在里面插一脚了?除非有人作假,因为你连自己到底有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,还无核协定哪,放你娘的屁去。第二天,官方大张旗鼓地承认确有此事,贴出什么红头文件,阐明战因。一看,就他妈为了块眼屎大的地啊,这当然不能用核弹,这好比两人门口那条大马路,不管怎么争,你都不能拉泡屎放上面威胁人家吧,这两个都别想拿着那块地,都烂了。所以大家明争暗斗,打得你认输,就算我赢了。当然,这事跟老百姓没啥关系。虽然军费都是我们的税,老大哥坐的椅也是我们的税,他的命令经过电磁波送到下级时,那用的也是我们的税。这就导致了大多数白天睁眼一瞧,妈妈的,这全世界都是我们的,晚上把眼一闭,他什么都没有。当然,大多数也只能闭眼不能睁,因为上头说,天还没亮哪。
    关于老大哥,我没有别的意思,它就是个称号,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上头的上头,领导的领导,总之是至高的存在,所以我连面都没见过。这个时代有许多名字来称呼,比如“被”时代,控制时代,安排时代,等等等等。我女朋友做了洗脑妹,这是个高危职业,我得跟着她,每天哼哼唧唧,担惊受怕的。我的职责就是,随时拉上她的手,路奔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,重操旧业。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贱,但是刺激的。越是刺激的,危险的,那么在此地发生的可能便成了零蛋。我太无聊,所以即使有生命上的威胁,也是不想顾着的。她说我有自杀倾向,这是因为她还不想死。身为一个写东西的,我强烈表示这是我们应该具备的素质。其实我可以这么说,我要体验生活。
    在她工作的地方,姐妹们都离我挺远,即使我揣着钞票,那东西也不赖。当然,从小受惯冷落的我并没感觉什么不舒服。当我发觉自己喜欢写东西时,我就觉得,我太他妈适合这活计了。我具备让人厌恶,尴尬的素质。因为我不爱说话。跟这种人步行时,就像牵着一台机器,而且机器的脸比你更安详,更怡然自得,怎能不使那活生生的人物生气。我那第一任女友就这么吹的,她说我脸上太傲了,人不该是这样。我吃了很多亏,但没法改变。最大的亏是,没女孩喜欢我,我也不认识任何女孩。当然,除了众人都觊觎的她。
    据说,现在小波胜大波了,所以,她失了宠。大家都看不上大波了,他们对小波,对平胸,产生了强烈的兴趣。我很诧异,也很高兴。对许多无知P民(对女人毫无研究)来说,小波就像从天而降。大多数都疯了,有些是高兴的,他们都是小波,有些是给逼的,那这都是大波,这些小波,实在吵人,整天胡言乱语,说着自己就要翻身了,满口胡话,大波们恨不能一板砖拍死她。大波很失望,很失望,她也很失望,我说,不还有我嘛。这人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,说,你别假惺惺的,谁不知道你骨子里喜欢小波的。我坚决否认,我申明,喜欢小波是个没品的事,大家都可以说说,哪个舒服些?当然,我也不知道。她逮着机会,说,这不就结了,承认了算了。承认还得了。我气愤道,你不能乱扣帽子,真没这事。她不肯。那要不试试?我告诉她。她立马老实了,这让我很不明白,怎么就不能我上了?
    有个艺术家,这是个真正的艺术家,他说,平胸翻身了。于是,平胸翻身了。你知道,这个地方没艺术,但大家会干一件事:附庸风雅。各位家里都有几个陶陶罐罐,几幅字画之类的,当然,这都是些老派,在附庸风雅的过程中,有些人超出了这个时代,追到了潮流,表现就是收集现代艺术品。一般而言,这些东西都是危险的,现在不同了,因为某个领导人也玩危险呢,领导带上了头,平民们也就上了,这位领导人受到各方赞扬与推崇,虽然他不知道各位正狂热跟随的艺术家的名字。
    艺术家说,我在体制外,大家不用担心。其实没人明白啥叫体制外,所以对后半句也就无法理解。可艺术家说不用担心,那就算你不知道啥叫担心也别担心了。但实际上是分成了两派,一派担个心,一派就得坦然,让艺术家也瞧瞧,群众不是盖的,能理解你说的。我是坦然派的,据我所知,群众对坦然一词没有概念,也就是说,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所谓随众便是真。艺术家说了,平胸翻身了。那么,不管你是什么派,这是个最高指示,听着就对了,至于怎么做,那还得等等。最终,人家证明了自己是个真正的艺术家,屁也没放了。世界乱了。打横幅的打横幅,游行的游行,斗大波的斗大波。国家乱了,但竟觉得总算有了点生机。我站在某个广场,灰暗的天和地上躁动的人群,蠕动着。
    我想到,上头怎么还没放话?情况是这样,领导们的老婆都是大波,这是以前的流行,曾经的时尚,而现在即将被打倒,即将被摧毁,不管出于什么原因,总得站出来维护维护。于是,艺术家的话就像被戴上了套,传不到一些人的耳朵里了。如果上头放话了,那不是自残。不过事情仍在继续,即使只在某些地方。关于大波与小波的斗争,只是个插曲,所以没有结局,胜负还没那么重要,因为它还在继续。